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漪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柳非烟(出书版)》作者:[清]天虚我生【完结】 内容简介: 那施逖生回去,见了非烟,那两人的欢喜自不必说。施爱生把他两个配扰,也不必说。因为此案,已变成盗案,果如陆位明所料,既不把案情申详上去,又不把非烟的事登上报章,所以直到如今,那柳婆子和卫默生还不曾知道非烟的下落呢。后来非烟感激位明,要去谢他,逖生因说他那屋子里都是陷阱,没人带领,总要触着了机关,因此也就没法好去。只有朝夕心香,将他供奉。直到次年六月,施逖生和柳非烟两个作对儿到阊门前花园里去纳凉,见那荷中里一对鸿鹄,依然游泳出来。施逖生因把这事和柳非烟从头讲起,被著书的听见,就用支笔,一直的记了下来。 第一章 突来之客 第二章 没情理之举动 第三章 青年妇人 第四章 怪客之来 第五章 施逖生之敌 第六章 美满之希望 第七章 侥幸入城 第八章 柳非烟之历史 第九章 夤夜扣门 第十章 非烟被劫 第十一章 侠情变换 第十二章 非烟死乎恶人死矣 第十三章 劫非烟者孰知非位明 第十四章 第二次美满之希望 又十四章 白发老妪 第十五章 又是个突来之客 第十六回 恶人之结果 第十七回 园中之约 第十八回 危哉侠男儿 第十九回 冤狱冤狱 第二十章 柳非烟之结局 第一章 突来之客 姑苏城外,有一处极大的花园。其地面积可五亩,园内有池一泓,碧划玻璃,蓝拖绮彀,每值六月初旬,荷花盛开,仿佛变成了个香海。两岸垂杨绿的可爱,掩映着飞楼高阁,看去不知有多少处数。 往来游人,都是些华贵眷属,云裳水佩,各斗鲜妍。凡是到此地的人,心中除了留连景物,爱玩风光以外,别无遐想。 内中单有一个绅士,独自一人,在湖亭上靠着回廊,对着一池的莲花莲叶,在那里出神。那些红裳绿鬓的游女,望他身边擦着走过,他也一些不觉。正因荷花深处,有一对鸂鶒泳出来。他那眼光,就移在那鸂鶒身上,跟着他渐移渐近。只顾低着头看,猛不防背后有人伸过两只手来,将他拦腰抱起,飞也似的,向前面假山洞里奔去。一时措手不及,自己的脑后又被那人下颈压住,毛刺刺的怪痛,转不过去,只得嘴里说着:“莫恶作剧!莫恶作剧!”那个背后抱着的人,只是吃吃的笑着不理他。一直奔到一所幽僻的院子里,才把他放下地来,道:“施逖生,你今儿也被我撞见了么?”施逖生看时,这人并不认识,一嘴的落腮胡子,状貌着实可怪。因正色道:“我与你索昧生平,怎的在这稠人广众之间,和我开这顽笑?可不是无礼太甚!”那人却也并不辩白,仍笑着说道:“谁教你抛下了心爱人,一个儿赌气跑到这个所在,惹的我好寻?如今没有别的话讲,你拿什么谢我?我有句很密切的话告诉你。” 施逖生道:“你这些话讲的很诡异,谁教你寻我来?你有话什么地方不好讲,又怎么不正正经经的和我讲,要用这玩皮手段,抱挟我到这里来?你到底是什么样人?须知我也是个有体面的绅士,回来不要翻了脸儿,使你下不去呢。”那人正色道:“施逖生,你难道真的不认得我吗?你站着莫动,我终究教你认得我。”说着回身转去,把那院子门砰的关上,转身用背将门顶住,一手扯过施逖生,一手向腰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直对施逖生脸上道:“你可信得我认不得?”说时迟,那时快,施逖生瞥眼见那件东西,不是别样,正是个要人性命的手抢,不禁阿吓一声,面无人色。 第二章 没情理之举动 那人却嗤的笑了起来,道:“施逖生,你不是这手枪的原主人么?你把他送给谁的,你难道便忘了吗?”施逖生猛省道:“阿吓,你敢是我那恩人陆位明么?但陆君是个少年,半年不见,断不会变成这个模样,连影子脾气儿都分毫不像了。你莫是害了我那恩人,前来冒充我的。则你实是个恶人,我喊警察捉你官里去。”那人道:“禁声,我实告诉你,我是从侦探家学了个易容术,所以连说话态度,以及脾气儿都照例应得改变,那亭子里人多,我和你讲不得话,我又怕你认得我,叫出我名字来,我如今是个罪人了,倘或被人认破,可不要真的捉将官里去,所以我才使用着顽皮手段,弄你到这幽僻的所在。这里好在人迹不到,你我本来可以谈得几句,只是被你耽误了许多时刻,你看天色已经晚将下来,这园门便要关了。匆遽之间,也不能细谈,你少停一刻再走,我如今先去了。你出来,便到闸门水口,第四号船上来看我。但千万不可失信,失信则不利于足下。”说罢,那人早将手抢藏入袋里,开了门先自去了。 施逖生先时如被梦魇,见他去后,方始觉悟。听那垂杨里的晚鸦,哇哇的叫个不住,胸中直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打个不住。一头走出院子,一头盘算,不知不觉出了园门,随着石路走去。忽然站定,自念道:“我如今往那里去?回寓呢,路途太远,进了城去,断不得再出城来;若便到那第四号船上去呢,我看那人决计不是陆位明,他虽说用了易容术,所以如此,但又说自己是个罪人,陆位明犯什么罪?这不是个破绽么?我去定是凶多吉少,不中不去,不去。”他讲到第二个“不去”二字,不禁便毅然的放出声来,不防背后早有个人应声道:“我也知道你是不去的。”施逖生吃了一惊,回头看时,不是别个,正是那个满脸落腮胡子、形状诡异得很的那一个冒称陆位明的恶人。他又用出那种强硬手段,一把捉住了施逖生臂膊,道:“去,随我去!” 此时施逖生也无别法,只得踉踉跄跄的,随着他去。到了水口,已是天黑。那人向水口叫了一声:“穆西儿!”早有人应声,提个灯钻出船来。那人硬让施逖生先下了船,才扑地跳入舱来。那只船本来不大,船身又轻,因他这一跳,便淌淌荡荡的动个不住。船里又无灯火,施逖生头眩极了,万万忍耐不住,只得摸索个好靠的地方靠了。 一会儿那船仍是摇晃不定,心中骇异得报,隐隐听得船底下水声汩汩,才想到这船是已经开行了的。因大恨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恶人,断断不是陆位明。陆位明那里有这种没情没理的举动!你挟的我什么仇,也得讲个明白。你如今持要弄我到那死去?”说着双足蹬个不住,正怪没有人理他,以为那人已不同在一处,伸手摸去,却准摸在那人毛刺剌的落腮胡子上。忙缩手,那人已哈哈的大笑起来。 第三章 青年妇人 划刺一声,船里面忽然放了一片光明出来。施逖生坐在黑地久了,不禁眼光为之撩乱,瞳人里刺的怪疼。揉了一眼,举眼看时,那落腮胡已不知那里去了,对坐的一人却是一个青年妇人,满腔笑容的,放出娇声道:“施逖生,你不认得落腮胡,认得我吗?”施逖生益发迷惘,道:“这,什么意思?落腮胡诱我到此,其意何居?”那妇人嫣然的笑道:“落腮胡么,你当他冒充陆位明吗?你不信,你问问这落腮胡。”言已,那妇人忽然伸起那纤纤的玉手,手里握着一个罗帕裹成小包料,兜的向施逖生脸上打来。施逖生不妨有此举动,以为又是落腮胡的炸弹,不禁直跳起来。 那一个小包料,恰恰落在施逖生的手儿里。施逖生觉着这小包轻如无物,打量是个空包子,欲持抛去不看,只听那妇人抿着嘴笑道:“你试打开来瞧了,你不打开,你始终也就如睡在梦里一般。不但你不耐烦,便那些看官们也不耐烦极了呢。” 施逖生自在园中时,得此梦魇,神魂颠倒,恍惚迷离,以至于此刻,凡所遇之事,所历之境,悉属不可思议。及至此刻,已真是老大的不耐烦了。但这小包料既在手里,想来这里面,不定是包的绿气,就此熏死我的。若果然是绿气,一下子熏死了我,倒省了许多的懊闷。主意既定,便拼着死命,斗胆的把那手帕打开。不看犹可,这一看时,竟把个魄落胆碎的施逖生,忽地变了个福至心灵的乖巧种子,扑的向那妇人跪下道:“恩人,你莫怪我,我实在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真该死!” 原来,那妇人不是别人,便是那个落腮胡子。那落腮胡又不是别人,便是那施逖生的恩人陆位明。方才不是施逖生说陆位明是个少年,不是落腮胡,又不是个妇人吗?便是陆位明,用了易容术,既变了落腮胡,何以又变个妇人?岂不是陆位明有意作弄施逖生呢?这个问题,不但看官要问,著书的要问,便是那当局的施逖生,也忍不住要问了。那妇人不慌不忙,叠起两个指头,讲出一番话来。有分教一一依着水浒的体裁,此处应该诌上两句诗句,下底便接着道“且听下回分解”,这些体裁都是作小说的恶作剧,如今那妇人却能体贴看官们的意思,便毫不作难,对着施逖生,讲给看官们听了。 第四章 怪客之来 此时那船已停泊不动,仿佛已在一荒港之中,四边寂无人声,惟两岸草虫吆吆不已。那妇人正与施逖生并对着一条洋烛,慢慢地讲道:“施逖生,你须知不是我有意作弄你,我因为做了罪人,缉捕我很急,不能再把真面目教人看见,才变了落腮胡的样儿,因你不信,所以趁只黑暗里,又变了这个模样,本当早经打个火,教你见了我好明白。因这船还在热闹湖里,怕你大惊小怪的,坏了我事。我刚把那落腮胡包在帕子里去,却被你一手摸着,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幸而已在荒僻地方,还不妨事。如今你见了这小包里假胡子,对着我这烛光下的真容貌,你该明白了么?”施逖生此时已深知那妇人实是陆位明的变相,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罪人,却倒底不明白他犯的是什么罪。因忍不住道:“陆君,你用这易容术遮人眼目,又口口说自己是罪人,却是什么缘故?此来却为什么事情?此去又到什么地方?” 陆位明道:“这事难怪你不明白,我如今到了这荒僻地方,可以告诉你了。”因喊道:“穆西儿。”当见一个小厮,钻入舱来。陆位明道:“你到船头上留心看着,倘有人来,咳嗽为号。”穆西儿应着去了。陆位明才低声向施逖生说:“那日你在深林中,遇着那凶人卫默生时,他把那个明晃晃的刀子,逼着你。你拿着这手抢,不敢施放,倒反丢的一丈多远,眼见那刀子已是到你的头皮上了。我路见不平,才拾了你手枪,击中了他的手腕。他狂窜而去,你把这手枪便赠了我。嗣后我也不曾见你,你又不曾见我。那以后的事,自然不明白了。谁知卫默生被我一枪之后,他恨你到了极处。这日他集了许多无赖,在百胜桥下等着,希图结果了你的性命。却又鬼使神差的,把我不知不觉引到这个区处。我见那厮引着五六个人,伏在桥下,心里知道有些奇怪,便把手枪摸在手里,开了机关,也伺在桥侧看他待怎么样个举动。猛不妨背后有人,把个索子在我头上一套。我待回身时,早回不得。他那一干人,便蜂拥而来,把个巡捕灯向我脸上一照。我疾忙避过灯光,用力看去,那提灯的正是卫默生。他们既要置我死地,我也便不能再让他们。一枪一个,应手而倒。再回身一枪,我那头上的索子,忽地往后一坠,我也早倒在地下。急忙套出索子,远远地早见许多灯笼火把飞拥而来。我便扑身跳入水里,隐隐听得岸上人声嘈杂,中有卫默生的口音说:”杀死五命的重犯,便是素来认识的陆位明。“我初意黑暗之中,卫默生必不致认得出我。及致听他指出我的名字,我这一急,几乎呼吸不灵,险把个河水一齐灌在肚里,直至岸上人声寂静,才游泳过一里多路,爬起岸来。逖生你想,那时节幸而不是个你,若是你,只怕早已化为异物的了。” 施逖生因叹口气道:“好危险呢,我也因卫默生与我夺那美人之故,险些身遇不测,幸而当日遇着你这个恩人,方才得免于难。但是我由此见机,才知道天下的尤物,简直是个祸水。所以我从那一日起看破了,便避到这姑苏地方来的。但心里终有点恝置不下我那美人。如今落在这凶人手里,不知道他的性命,也可保不保呢。”陆位明道:“我也是为着这个,放心不下,早想去望望你那个心上人,却恐卫默生在那里不方便,也就没个方法。又怕官府捉我,我便投入教会里去,却好这教士,乃是个老侦探,他很爱我的侠肠,便授了我这个易容术,教我帮助他做侦探。我自得了易容术之后,便扮做个卖花婆子,往你那心上人的家里,好客易得个机会,才把你我前后的事故,告诉了他。可怜你那心上人,自你绝迹之后,他竟被卫默生玷污,以至今日,他说本待早死,但因为不知道你的消息,死了又不瞑目,所以托我必得找寻着你见他一面,他把心地对你表明白了,说便死也瞑目。我因可怜着他,才来找寻你的。此去便是回到故乡,请你与那美人一面,便算尽了我的义务罢了。” 施逖生听了这番言语,如痴如醉,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月听远远的荒鸡乱号,其时已将黎明。忽闻船头上咳嗽声,两人便截然不语。静候半晌,不见别的响动,陆位明心里疑惑,钻出舱去一看,原来穆西儿已经睡熟在船头之上,晓风拂拂,吹动他头上的短发,鼾声呼呼。背上着了一天的露水,肩衣上露出一片黑痕。心里不忍,便推他醒来,道:“穆西儿,这风地下睡不得。你醒来,天明了,咱们开船罢。”那穆西儿才猛醒过来,口中答应,犹咳嗽不已。解维拔篙,但见旭日之光,已如一片红霞,照在远远之阳面臭。 第五章 施逖生之敌 距江苏省城,约四五百里有一个绝大的都会,这都会里面,有一个绅士。这绅士不是别个,便是陆位明口中所述,当日在森林中拿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要杀害施逖生的卫默生便是。这卫默生何以与施逖生有这种嫌隙?说来话长,倘不厌我絮烦,当追述其梗概。 卫默生的有贝才,施逖生的无贝才。在这都会之中,都是占着独一无二之地步。财与才本来是个死敌,却偏偏的在这二人中间,又夹着一个爱才不爱财的绝世美人。又偏偏在这美人之上,又压这一个爱财不爱才的积世老虔婆。趣向既不同,而性情又各异。那美人的心中,只有一个有才的施逖生;那虔婆眼中,却只有一个有财的卫默生。若使卫默生竟爱上了那虔婆,倒也是芥珀相投的了,却偏偏又爱上那爱才不爱财的绝世美人。这美人的名字,叫柳非烟。那柳非烟的一心一意,却只在施逖生身上。任你卫默生是个招财童子转世,他也不把他瞧在眼里。有时老虔婆问他的主意,他早也说愿嫁施逖生,晚也说愿嫁施逖生。若提起卫默生三字,他便连个老虔婆也不认他做妈了。你说这个柳非烟的心性儿,可是老虔婆耐得的吗?幸而那老虔婆是靠他做摇钱树的,不敢把指尖儿去弹他一弹。只有指唆着卫默生驱逐了施逖生,好教柳非烟死心踏地,搬运卫默生的资财。但是卫默生也乖巧的了不得,当初很利用着施逖生,总说是因为有着施逖生,所以他不犯着多化费钱。其实卫默生虽是个财主,却是个悭鬼出身。那老虔婆本来不妨下个逐客令,把施逖生屏绝了,但是柳非烟的脾气古怪,施逖生在这里,他还肯帮着老虞婆弄卫默生几个钱;若是施逖生居然屏绝了出去,柳非烟必然与老虔婆拼死命,莫说不肯替他弄钱,只怕那一株摇钱树,也就此扑地倒死了。所以这卫默生也要博柳非烟的欢心,对于施逖生,也就不敢有拈酸吃醋的状态。那一日深林之中,以白刃相向的缘故,卫默生也出于不得已。因为老虔婆说施逖生要毒死自己,所以便成了个死敌。那里知道施逖生不死,那柳非烟的生路却从此得了一线之因。 陆位明与施逖生本不是个旧相识,他替施逖生出死力,其实是替柳非烟出死力。柳非烟在幼稚时,曾与陆位明共读,非烟与之颇莫逆。不过非烟的文才高出位明之上,位明舍击剑游泳而外,别无他能,尝以武士道自居,早日也有娶非烟的意思,但非烟不属意于他,位明也就罢想。但是心里总爱他到了极处,只愿一生一世,能够非烟感他的情,朝夕聚在一处,谈谈讲讲,也就和夫妻一样。所以要替非烟找个情人,又和自己做个朋友,那就心满意足。后来看出施逖生是非烟的爱物,位明也就很自欢喜,极愿作成他两个,自己在中间做个两造的恩人,岂不很好。所以此来早与非烟计议定当,现在当施逖生之前,也就不禁倾吐。 第六章 美满之希望 施逖生方据篷早膳未毕,陆位明忽对着施逖生嗤嗤的笑个不止。逖生固骇异道:“你这人委实的有些奇异,对着我有什么好笑?敢是想起我前日被你欺弄的形状好笑吗?我问你,这船已经摇了五六天,摇到这里又停泊着不动,却是什么意思?”位明道:“逖生,我何尝是嘲笑你,我如今实是替你喜呢。你那心上人柳非烟,再迟六句钟,便欢天喜地的,到了我这船里,和你作对儿谈心,趁着顺风开到太湖凹里,人迹不到之处,和你向世外桃源,白头偕隐去了,你说美满不美满?”逖生笑道:“果如你说的话,自然是美满极了。但我决不妄想及此。”陆位明道:“你不信,你停会儿瞧罢。看我可是哄你也否?老实告诉你,非烟姊自遭那卫默生的挫辱,他已久有此心,要高飞远举的了。那日我扮了卖花婆去时,他便和我讲出剖心指腹的真话。说除了你,实在没有人可以依靠。所以嘱托我来找你。我并且已经替他在那太湖里面,买下一所楼屋,留个退身之处。你前儿不见那宝带桥里面一丛修竹,几株垂杨,绿葱葱的所在么?那便是我替他营下的别业。如今日到了此地,只等天晚,我便前去引他到来船上,人不知鬼不觉,那么着风帆一扯,把个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提出了火坑,也就了我心愿,并且还了你两个的心愿,你道好也不好?”说着,那陆位明早已手舞足蹈起来,施逖生也是乐不可支。 夕阳西匿,薯烟四起,一叶之小舟,泊在幽僻的荒港里面。陆位明与施逖生晚餐毕,位明便站起来,一手摸摸手枪,却在腰袋存着无误,又转身把皮袋打开,检点了几包物件,一古脑儿揣在怀里,把皮包提在手里,又把头上的假发摸一摸,走上船头,向水中照一照影子,居然是个青年妇人,毫无破绽。便向施逖生道:“你与穆西儿等在此地,少顷我同一个人下来,你们莫问是谁,速率把船并力摇开去便了。”逖生与穆西儿唯唯承命。位明便扭扭捏捏的,装着妇人行走去了。施逖生不禁哑然失笑。 第七章 侥幸入城 是夜,正是望后三日,天气很觉凉爽,微风吹岸柳,凉露湿疏花。入城的大路中间,穿花拂柳的走着一个青年妇人,手里提着一个皮包,跚跚的往前走去。忽然城头上吹起角号,哄哄的放起两个大炮,震着他的耳鼓,不禁吃了一惊。那脚步便和钉住在地上一般,再移不动。心里懊恨道:“我不该走的这等慢,如今已是二炮,这城门定早关了,进去不得。我若回到船里去时,岂不是被施逖生见笑?我说六点钟后保管教那柳非烟出来的话,谅他定是记着。如今怎好空手回去?”想到这里,便觉进退两难。忽又道:“且莫管他,我既到此地,无论如何,且到城门口再说。或是打水门里游进去,或是从旱城门上,花几个钱,挂进城去。只要到得柳非烟家里,那就可以想法子了。例在明早出城,也算不得迟。”因不禁回头一笑道:“施逖生,劳你呆等一夜,委实对你不起罢了。”想定,便仍往前走来。 看看已近城门,自己究竟是个犯人,不禁有些胆怯。才转个湾儿,忽见有一群人马,点着许多高照灯笼,蜂拥而来,疾忙避入深林。看时,却是一位大吏,方从城里出来的,想必有甚大事,所以才开城出来。“趁这机会,或可混进城去,倒也省得冒险,我不免迳到城口去等他转来时,跟着进去。”方待举步,迎面又接接连连来了府县等官。心中大喜,想必城门兀自未闭。奔到城口,果然豁朗朗的大开着,还有许多的香车宝马,也从城里出来。灯火照耀,宛如白昼。见了这景象,不禁心中骇异。进得城来,也没有人向他盘查。此时陆位明就如盼榜的举子,居然幸中,欢喜的心花儿怒开,身上倒反急出一身冷汗,一路向柳非烟家里寻去。 第八章 柳非烟之历史 柳非烟并不是个娼妓,他父亲因犯了罪,充边出去,他母亲方氏尚在青年,顾念家计艰难,便设法引些良家子弟拢来,抽头聚赌,养活小女。其时柳非烟才十二岁,已出落得如花似玉。梳起两个丫髻,便和画上的美人儿一般。知识未开,竟也不知道那些来来往往的阔公子,为着什么缘故,都肯把尽多的银钱,搬运来孝敬他母亲,自己倒落得好吃好穿,享些痴福。过了几岁,才有些觉得他母亲的事,不很体面,心里一个老大不愿意,便一天到晚,没个好脸色给人家看。 他那两湾蛾眉,便变了似颦似蹙的绿得可爱,一双媚眼,也变了个含愁含怨的俊得可怜。那些阔公子,不是恶区他笑,便是硬弄他哭。内中只有一个施爱生公子,稍解怜情。因为他们住的屋子窄小,便独出巨资,替他们起了一所园亭,叫做柳烟别墅,给他母女居住。落成以后,带他兄弟逖生到来游玩。 这逖生早有神童之号,柳非烟闻名已久。他两个一见便觉倾心,他母亲和爱生是个旧交,所以也不防范他们两小。后来施爱生做了江苏的官去,那方氏已是徐娘,爱生也就把他当作鸡肋,竟此舍了。逖生因随着他哥子上任去,这个空当儿,便钻了个卫默生。那卫默生的宗旨,又是与爱生不同,面子是恋着方氏,心里却爱的非烟,老菱芋奶几乎一祸煮熟。亏得施逖生一灵不爽,不上一个月,便又单身跑到此地来,与非烟厮恋。这所园子,本来是施家私产,并没有卖结方氏,亦未尝租与柳家。园主到来,谁敢讲个不字?卫默生本想给他母女搬出去另住,只是方氏又恐怕女儿落在他手,日后不能另生方法,因此不愿。他先前实想逖生既恋他女儿,便在逖生身上发注大财。那知逖生手头竟不名一文,全挂子都在他哥子手里,只算笔尖上挣得几个零钱,是他自己的私蓄,这却能得多少?因此便深恶痛嫉了这逖生。幸而卫默生拔刀相向,以后逖生竟尔绝迹。方氏差觉满意,以为从今而后,他女儿便无牵绊,却不道他那极世聪明的非烟,就在这当儿,做出一当好运动,那满身侠骨的陆位明,也就在这当儿,成了一椿大功劳。 陆位明因犯了罪,扮做卖花婆,到柳家去。遇卫默生在时,总要弄他好许多银钱。凡是陆位明拿进去的珠翠和些钻石,柳非烟见了总要买他许多,这笔钱就要卫默生会钞。卫默生要结非烟欢心,怎敢讲个不字?但陆位明到底不是个卖花婆,这些殊翠钻石,难道真个该资本,去贩了来不成?说也奇怪,那陆位明竟是不费一个本钱,得了银钱,也不把货价去归原主,竟原封不动的全挂子去存在银行里生息。不上半年,已积起万把银子。运到江苏,把一半钱买了一座精致楼屋,一半钱仍存放在银行里,自己不用,却替非烟去营别业。陆位明敢不是呆子吗?这个理由,著书的当时也解索不得,只好暂屈看官们存个疑案。 第九章 夤夜扣门 是夜陆位明趁着月色,走到柳非烟家里来,已是三更。见门已关了,里面静悄悄的。心想叩门,又想这半夜三更到此,如何措辞对那老二?低头一想,主意定了,因便放胆叩门。好半晌,才听得有人接应,门缝里透出一线灯光。呀的一声,开了门一看,不是别个,正是老虔婆方氏。方氏因笑道:“怎的难得,好多天不来,今儿半夜三更,却从那里来呢?”陆位明道:“我今儿失了一件珠宝,往各处找到这时候,也不得见。我回去,我丈夫定要和我拼命,我因此不敢家去。想到妈妈这里,借住一宵,明儿再往典铺里查去,定得查着了才好。不呵,那便不知怎么好?”说着那泪珠儿便扑的吊将下来。方氏因也替他担忧道:“这个可不是你的晦气,你如今也不用着急,明儿再查查瞧,或者运气好,仍就回来,也未可知。你便在我这里住一夜。心里已是苦了,省得再受你丈夫的气。”陆位明道谢,方氏便阖了门,引他入内,到自己房里坐下。陆位明留心看那西楼上一些灯光也没有,粉墙上照着一片月色,静悄悄没些声息。因道:“姐儿敢睡了吗?”方氏道:“你忘了,今儿是十八夜,他们都出城去了。”陆位明一想,不禁恍然道:“我真正糊滁了,怪不得城门不关,那些官员也都出城去呢。”著书的至此,才悟到这都会不是别处,便是杭州。杭州的风俗,每年六月十八夜,倾城仕女,都雇了灯船去逛夜湖。又因十九是个大士诞日,大吏要破晓前赴天竺拈香,这些僚属,便自二三更起,络绎出城,先到天竺伺候站班,所以这钱塘涌金两门,便似金吾不禁。由此推来,那陆位明泊船的所在,定是松木场,转湾的地处,定是石塔儿,进的城,定是钱塘门了。 陆位明来意,是想趁个夜深人静,把个柳非烟易了容,一同逃出樊笼去的。如今听说柳非烟出城去了,一肚子打算,竟如大石投水,一毫也没处用力。心想:“我如住在此地,等到明夜,安知不露了破绽?既是非烟在西湖里,则我不如竟到西湖里去找他。”主意既定,便向方氏道:“今儿我真忘了,这样一个令节,我想闷睡在这里,不如到天竺去求支灵签,指引信失物的所在,倒是很好。姐儿是到那里去的?或者顺便去望望姐儿。”方氏道:“倒也不错,非烟是和卫爷同去的,他们坐了轿子,说先到昭庆随喜去,去了不多时,想来还在昭庆呢。”位明听了大喜,便别过方氏,迳出钱塘门来。 第十章 非烟被劫 到了次日,柳非烟的轿夫,叫做四喜,跑得油头汗出,赶进城来,兜头撞见方氏,正在门首盼望女儿。四喜一见,忙道:“妈妈,不好了,非烟姐昨晚出得城去,进了昭庆,便不出来。直到今早,连卫大爷也不见个影儿,那些香客,都已散尽。小的进寺去寻,那里有什么影子?问那些和尚,也说没有看见。起初还当在左近走了去顽,及至大家寻到此刻,也没寻见。听得乡下人说,昨儿三更后,曾见一个人背着一个女子,往松木场去的。小的赶到松木场去查问,那些渔船上说,昨晚四更时候,果然有一只小船开出去的,但不知可是不是?如今小的已托了人追上去。小的想来,这事定是卫大爷做的,应该怎样一个料理,请你老人家主张。”那方氏听了这些说话,早已魂不附体,回头一想,便自己伸出两手,左右开弓似的,打着自己的嘴巴子哭嚷道:“我老昏了!我不知什么鬼附在身上,便放我女儿一个儿,同那畜生出去,我如今没见了女儿,我这老命还要他什么,不如死了的干净!”说着,双足乱顿,一头向口石柱上撞去。幸被四喜一把扯住道:“你老人家只要去告了官司,便总有一个着落,不会白白的失了便宜。”正说着,却好一乘飞舆赶到面前,歇将下来,里面钻出一人,不是别个,正是卫默生。那方氏就不管死活,一头向他怀里撞去,却好一个朝天,一个合仆,倒在地下。那方氏没头没脑的,只捡那有肉的地方乱咬,卫默生喊痛还来不及,那里有功夫分剖?幸而轿夫将他两个拆开,方氏便一片声喊叫地方,早有几个警察赶了拢来。方氏便一把扯住了卫默生的辫发,拼死的向前拖去。还有一个四喜推着,几个警察拥着,竟向县衙门里去了。 冤哉卫默生!那柳非烟明明是被假装卖婆的陆位明中途劫去,却把这件湿布衫套在卫默生身上。这是看官们大家都可以做得见证,那里想到事出意外。陆位明当晚赶到,果然见卫默生和柳非烟两个,作对儿夹在人丛里拈香。陆位明尾在后面,悄悄的把柳非烟衣角一扯,非烟回头,见是位明,心中只一喜,便喜到极处,无奈一手被卫默生捋着,脱身不得。此时殿上的人愈多了,直和湖水一般,拥将上来,非烟站脚不住,卫默生便携他到一黑暗的地方道:“你站一站,我解个小便去。”非烟刚自站定,忽地后面伸过一个手,向他脸上一摸,登时昏了过去,喊不出声,那身子便和腾了云的一般,忽高忽低,忽起忽落,不知多少功夫,忽又摇摇摆摆的起来,摇个不住,心里却明白定是陆位明怕他声张,用法子来迷了,只是眼里看不见亮,嘴里说不出话,闷得个实在要节。要想动弹,那手足也是软了无力,不由自主。足有两三个时辰,不得苏醒,心里知道从此便已脱了樊笼,和施逖生过好日子去了,也就安神定魄,索性寻个好好的梦境,竟入睡乡。 第十一章 侠情变换 一觉醒来,已知天明,才知道身子是在船里,旁边坐着一人,獐头鼠目,瘦干身材,和戏上扮出来的开口跳一般。打量定是陆位明又改了容了。因笑道:“你怎么一个法子,便把我弄到这里?我真正感激你到极处。”那陆位明听了这话,委实的骇异,因道:“原来你也感激我。”非烟笑道:“我又不是个呆子,你救我出来,我如何不感激你?”陆位明便得意起来,道:“阿吓,正看不出姐儿,倒这样的知趣。那我不用再哄你了。”非烟道:“随你改了什么样一个容,你只好哄哄别人罢了,那里哄得过我?”陆位明骇异道:“怎么改容?怎么改了容哄你?”柳非烟不禁嫣然的笑将起来,道:“好呢,好呢,你又装这种模样来。陆君,你的伎俩,我都晓得了,佩服的很,何苦又对我施这种伎俩?”陆位明道:“阿吓,你真把我糊滁死了,你说陆君,陆君是那一个?”非烟听了他这种话,看了他那种神气,早已笑的和花枝似的乱颤,因道:“好了好了,不要这种样儿,横竖船里也没得旁人,你做作这些形景来什么事?我问你,施郎已经找到了他没有?”陆位明道:“施逖生么,他是在苏州他哥子任上,我如今便是施生叫我来,引你到他那里去的。”非烟便点首儿不再多说,那陆位明却装做了许多鬼脸,心里不知想些什么。忽道:“柳姐儿,你正经只管叫我陆君,那陆君到底什么人?难道除了施逖生,你还有一个姓陆的情人么?”柳非烟不觉愠的变了颜色,道:“陆君,你便要糊涂我,你也不该讲出这样抹煞了良心的话来。”陆位明道:“奇了,怎么倒说我糊滁你,倒是你,才把我真个糊涂住了。好在你如今已是我笼中之物,我便老实对你讲,也不怕你飞上天去。”柳非烟不禁猛吃一惊,忙道:“好,好,你变了方针,你如今存着一个什么歹意,我听死,你速率讲明白了也罢。”陆位明道:“你若这样的激烈,我也讲不得了。” 此时非烟胸中直有一万股的怨气,因为始终不明白陆位明的用意,不得已,耐着气,把好言去聒他道:“陆君,我蒙你救了出来,你是我的恩人,便我此刻死了,我心里也感激你,到底你救我,还是为逖生,还是为自己?你终须和我讲个明白,好教我定了心呢。”陆位明笑道:“你这个人,真是个趣人,难怪那施家和卫家的两个小子恋爱你。我老实对你说,我起先却是替人家出死力来的,如今见你有趣,我也不由得不恋爱你。”非烟听了大恨,因又道:“那施郎到底可在苏州也不?”陆位明道:“老实说,那是哄哄你的,我本来是个江湖上好汉,因为受了人的雇。”非烟忙道:“阿吓,你受了谁的雇来,敢是逖生?”陆位明道:“不是,是默生。”非烟听到“默生”两字,头上起了一个焦雷,汪的一声,那魂灵儿早从两太阳穴飞出,不知那里去了。那陆位明还滔滔不绝的道:“默生教我哄你,只说到逖生那里去,其实是教我把你藏到他的亲戚家去,待和你结婚。我如今打算,得他三百两雇银,也就可以养一分家小。我便将你做了妻子,走向他方,他也和我讲不得什么,又况你那个心上人施逖生,我不说谎话,老实讲,已经被我结果了性命了,你还希望什么?”看官,你们听见陆位明这番说话么,阿吓,人心难测,鸡肫难剥,有这等可恶的事!害我前半部书写了半天,总说陆位明是个侠义男儿,如今看来,那陆位明的前案,竟是一下子翻尽的了。看官,若使真个如此,我那后半部书也没有了。 第十二章 非烟死乎恶人死矣 柳非烟听了那番言语,自知此身日落歹人之手,万无生全之理,趁他一个措手不及,泊冬一声,竟自跳入河里去了。可怜可怜,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绝世美人,竟尔死在这淼淼无情的湖水之中,岂不可惜?那陆位明也不禁失声叫道:“阿吓,可惜他竟投水死了,我若不救他起来,我那三百两雇银,便不稳当。”忙喊舟子停橹,却正遇着斗风,一停橹,那这般便倒淌转去,比使着风篷还要快些。只见那水里的一个大晕儿,也一晕一晕的倒退转去,比船还要快些,再也捞救不着。心中实在不舍,因念这人定是死了,但他身上的珠宝,却正不少,不如入水去摸着他的尸首,剥了他来,也可发一注大财,难道怕什么罪过不成?忽又转念道:“这舟子是卫默生的,若是日后被他道破,可便了不得呢。不如趁此也结果了他的性命。”主意既定,便向舟子道:“我和你两个同下水去,救那女子,可好不好?若救得起,我把雇银分给一百两与你。”那舟子利心更重,早有主意,便说:“很好。”就和他一同跳下水去。不妨这陆位明猛地把他抱住,向水里一沈,舟子欲待挣扎,他已一手扯起舟子的一只朵,那舟子早便张开大嘴,咕嘟咕嘟早把湖水咽个不了,再也讲不得别的,两手两脚,虽是挣扎,早已吃了满肚子水,看看就要死了。 陆位明正是得意,想把他尸首沉入河底,猛觉得胸口截然一痛,早被那舟子把个小刀子穿入腹里。便一手去卡住了舟子的咽喉,一手去拔那月子。不道那舟子用力过猛,连一只也穿入腹内,拔出来时,那舟子手中,早已把他的一颗坏良心掏了出来。“阿吓”一声,也就痛死过去。两个尸首,都没了气力,便一齐浮出水面,随着顺水汆了回去。 第十三章 劫非烟者孰知非位明 施逖生泊船的所在,并不是松木场,是在松木场前面一个很幽僻的地方。一夜不睡,直等到第二日傍晚,才见陆位明独自个儿,冒冒失失的奔下船来。既下了船,便一叠声叫:“快走快走,不料祸事便到!”施逖生和穆西儿见这形状,也就不敢多问,急忙解缆开舟,遁入深港里去。 且住,陆位明不是已被舟子一刀,穿了肚肠死了,如何还能鲜龙活跳的跑到这里来?看官休得骇异,须知那个獐头鼠目的人,本来并不是陆位明,不过是柳非烟错认了他,著书的也就跟着柳非烟的口气,称他做陆位明。其实那人是受了卫默生的雇银,教他来劫柳非烟去的,不是那人早经讲明过的,不过柳非烟烟终当他是陆位明,看官们也当他是陆位明,所以也就糊涂住了。如今陆位明既经上舟,避入了小港,才和施逖生讲道:“可怜可怜,如今柳非烟却真的落了恶人手里去了。”施逖生忙问怎样,陆位明道:“我昨晚到柳家去,访非烟到昭庆随喜去了。我便赶到昭庆,果见非烟和卫家小子同在一处。不知道怎么一下子,便不见了他两个的影儿。找寻到天明,也是不见。后来听人说,非烟已被人劫了去了。”施逖生听了大惊道:“阿吓,谁劫了他去?敢是卫默生?”陆位明道:“我起先也道是默生,及至再进城去,道听那默生,却并未走脱,已被老老扭入县署。那县官审了一堂,问不出默生的口供,又得了他的孝敬,忽然翻转脸皮,说老老诬告,要办老老。老老慌了,便又供出我来,说昨晚有个卖花婆子,曾到我家,说要找我女儿去的,或者就是这卖花婆拐去,也未可知。那官长听说,一叠声道:‘是了,是了,那还讲的过去。?我听了这话,早已打个寒噤,不敢再听,连忙赶出城来,免得被祸。如今我只得再改了装,前去细访才妥。” 逖生听了,也就一句话讲不出来。陆位明便带上落腮胡子,仍变了一个男子,打点些随身物件,要上岸去。却令穆西儿送逖生回苏州去,约他半个月后,仍再那花园里相见。逖生也无法设,只得再三拜嘱,便自含悲忍泪,分袂而别。陆位明自去,穆西儿就摇着逖生,仍回原路。 第十四章 第二次美满之希望 施逖生自与陆位明分袂,早和一个呆子一般,这般大暑的天气,那太阳比火还热,他就蹲在船头上听晒,也不出一点儿汗。到了晚餐时候,穆西儿停了船,请他吃饭,他也不知道吃,只把饭碗捧在手里,出一会子神,也就算吃过的了。穆西儿看他实是可怜,因想到岸上去沽点酒来,替他解闷,便自取了一个酒瓶,走上岸去了。这里施逖生却毫无知觉,只道这船还在湖里摇呢。他心里却空空洞洞的,好像连脏腑也都没有了的。正在看那一条洋烛的烛泪,暗暗点首不已,忽地船头上砰的一声,把他吓了一跳,凝了一凝神,却见穆西儿一手拿着个荷叶包子,一手提了把酒壶,连忙放在桌上,指手面脚的对逖生道:“施大爷,你知道喜事吗?”逖生听见喜事,心也清了,忙问怎么。穆西儿道:“岸上的人,纷纷攘攘的都在那里讲新闻,我才听了回来,不道拐那柳娘子去的人,已经在这里被人杀了,岂不是个快事?”施逖生喜道:“敢是卫默生小子吗?”穆西儿道:“不是,听说是个卫家的轿夫。”施逖生道:“那么柳娘子,定在这里了,你赶紧引我见他去。”穆西儿道:“说也可怜,柳娘子的下处,至今尚是没有下落。柳家的人,因为认得柳娘子被人拐了,向这条路去的,他家里的人,雇了小船,赶到此地,却见两具尸首,汆着顺水回来。”施逖生道:“阿吓,那尸首一个敢就是柳娘子?”穆西儿道:“不是,都是男尸,一个穿肠破肚的不知是谁,一个就是卫家的轿夫,他们追来的人,是柳家的轿夫,所以认识就是十八晚抬卫大爷的人,故此知道。他两人定是拐了柳娘子走的,只可惜都已死了,未能问仙个柳娘子的所在。”施逖生道:“那么他们的船,可在不在?”穆西儿道:“船是在呢,但是空船,没得一个人了,里面只有一块绢帕子在地,他们认得是柳娘子的,所以猜说柳娘子定是上岸逃走了,现在还有人追寻去呢。” 施逖生悲道:“只怕我那非烟姐,也是死了的呢。”穆西儿道:“这个断断不会,若是死了,定有尸首,那两人的尸首,既汆着顺水回来,他那尸首,定也依着顺水汆的,怎样会得没有?施大爷,我和你讲,他那去的所在,小的却十知八九。”施逖生忙问:“那里?”穆西儿笑道:“没有别处,定是雇了船只,投向太湖别业而去。”施逖生道:“他不曾去过,如何能够知道?”穆西儿道:“我家爷既替仙营了这所别业,自然早经告诉他过,只是这屋子面,陷阱报多,若是没人带领,一定触了机关,我们不如赶先到那屋里去,等候柳娘子。”施逖生大喜,穆西儿便把荷叶包子打开,却是几片玲珑雪藕,斟了一杯酒,让施逖生吃。施逖生此时,倒觉心定,因喝了口酒道:“穆西儿,我想摇船很是费事,我们不如赶到嘉兴,改趁轮船去的快当。”稗西儿道:“是。”就依着逖生赶到嘉兴,把小船附拖轮船之后,迳望姑苏进发。施逖生此时的希望,便与十八夜在船上,希望陆位明的一样。巴不得到了太湖,和柳非烟抱头大哭一场,出出彼此胸中之闷。 又十四章 白发老妪 那轮船升足了煤,便似蚊龙得水一般,冲风破浪的,一往无前而去。果然快当,不上一天,已过了平湖不测等处,眼见那五十三个窟洞的一座宝带桥,已在面前。穆西儿早把拖费付讫,预先讲定,在此解缆,那轮船行近桥畔,丁的一声,便把机器略停一停,小船解了缆,便自摇进桥来。太湖里水,绿的实是可爱,遥见修竹万竿,垂杨几树,掩映着一座高楼,里面仿佛有人。施逖生喜道:“敢是非烟早在那里了呢。”穆西儿笑道:“这个断断没有这样的快当,柳娘子纵然来此,他是脱逃虎口的人,那里敢趁轮只,多分今儿还在路上摇着呢。我们来的快当,至少也得等待之五天,方可指望他们到来。”逖生道:“这三五天,如何耐得过去?早知道,还该不趁轮船,在一路上慢慢摇着,或可指望途中遇到。”穆西儿笑道:“那也无益,终不成沿路的船只,都只只上查去不成?”逖生也自笑了,心想事到其间,有力也无使处,只得权且耐忍。 正想着,舟已抵岸。穆西儿便把船系在柳下,引逖生登岸,叮嘱逖生,但依着他的脚迹,不可乱走。逖生依命,听那夹道垂杨上面,缀着几个鸣蝉,慧慧不曰。入门一带石路,弯弯曲曲穿入竹径,浓绿可爱,映得衣袂都碧,竹里三间楼屋,玻窗透明,穆西儿引入中间,遥见后窗临着一个荷花大荡,那花正开的极盛。转身登楼,走着扶梯,满屋子都起了登登的饔声。楼上有人问道:“是谁?”穆西儿答道:“是家爷的知友,施逖生公子。”楼上人道:“原来施公子来了。”说了这一句,早听的一阵脚步声迎了出来。逖生上楼一见,是个白发老妪。穆西儿早上前请个安,迅生也就上前施礼。稗西曰告施邈生道:“这位便是家奶奶。”逖生深为骇异,位明年不过三十,如何娶这个白发老妇。正疑惑着,那老妪已招逖生进座,便问如何只身到此,位明那里去了。逖生坐定,因把前后的事情,细说一遍。老妪也道非烟决是末死,姑且在此静候,等他丈夫陆位明转来,再作计较。便留逖生暂住在此。逖生也就没有别样说法,从这日起,就在这竹楼上与老妪对房住下。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总望不见太湖里一个船影,不觉已是十多天了。看那后窗荡里的荷花,已渐衰败,大半结了莲实,心中无限感慨。因念陆位明原约半月后仍在阊门外花园相见,便打谅位明不来这里转了,欲待前去,无奈老妪不许,也就没法,足足闷住半个多月。 这日决计不可久留,与老妪作别。老妪见他执意,因也不便强留,仍叫穆西儿摇船送他前去。逖生在船里无聊得很,因向穆西儿搭讪道:“你家爷,如何娶了这位老奶奶?”稗西儿见问,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看他老了么?他今年才廿一岁呢。”逖生也笑道:“好罢,好罢,扯谎也不能扯到这样个无影无踪。”穆西儿道:“你不信么?你将来再到这里,若是我家爷在家的时候,你再请见他,看你信我不信?”逖生道:“你这话益发讲的离奇,难道你爷会的变,你奶奶也会变么?”穆西儿道:“一点儿也不错,我告诉你,这节事情,讲来煞是可笑。我家奶奶,本来是个美人,被这太湖里巨盗劫了他来,我家爷知道了,千辛万苦,将他救出。他本是人家家的妾媵,被大妇虐待不过,逃出来的。遇了盗劫,这番救得出来,他感激得很,便愿嫁我家爷。家爷说他相貌太美,将来总是个祸根,因此把他装做个老妪模样,好教人家不去觊觎他的美色。”逖生笑道:“这也是个妙用,但你家爷对着这样一个老妪,不讨厌吗?”穆西儿道:“家爷本说天下至情人,不在美色,只要相契便了。不过有时也要把奶奶的假装卸去,赏鉴他的庐山真面,看他的神情,却得意的万分了不得呢。”逖生不禁失笑,说着那船已抵阊门。逖生登岸,穆西儿曰因问如果日后有事,到那里相告,逖生因说寓处是在黄鹂坊桥,门首有施公馆的门条便是。 第十五章 又是个突来之客 穆西儿开船自去,逖生进得园门,也无心赏玩景物,转弯抹角,寻到那所幽僻的院子里面,却并没一些人影。独自呆等到晚,心想位明竟不到来,我终不成在此寤宿,我自前月出来,不曾家去,我哥子定是担忧,我如今不如回到家里,将此事告知兄长,请他派人替我去访寻非烟,岂不很好?想到这里,倒反懊悔不应在太湖里耽误半月光阴,便在身边掏出一支铅笔,向粉墙上写道:逖如约到此,不见足下,兹已返舍。倘示消息,住址请问穆西儿。 七月廿四日 写毕,便匆匆走出园门,忽被一人撞个满怀,几乎跌倒。正待发作,只听那人道:“你不是施逖生么?”逖生仔细看见,那人短颈缩项,深目勾鼻,状貌甚是可怖,一些儿也不认识。心想必是陆位明又变了相,因低声道:“你敢是陆君么?”那人笑道:“不错,我姓陆。”逖生道:“非烟如何了?”那人道:“我正为非烟的事来,有人在那里等你,你随我去一走。”逖生便欣然同走。不上五六十步路,到了一所古庙,进得庙门,那人便移过个石礅子,把门反拄了,便领逖生绕过佛座。只见里面黑暗暗的一条长弄,愈走愈暗,竟迷了所在。心中估量是天已晚了,因道:“怎么不点个火?”里面听见,早有人问道:“来了么?”逖生正待接应,背后那人早已答道:“来了。”里面的道:“问他过么?”背后的道:“不曾呢。”里面的道:“就这里问罢。”逖生摸不着头脑,忽被背后的一人将他两手反接了转去,握的怪痛,问道:“施逖生,你把柳非烟藏在那里?你快讲实话。”逖生大吃一惊,方知是中了奸计,要待挣扎,两手早被捆住了,眼睁睁的看不见人,因气愤道:“你们敢是卫默生使来的么?”那人道:“我们也犯不着哄你,老实说,是柳婆子请我们来的,你快实说便罢,不则要你性命。”逖生道:“这个我在苏州,我如何知道?”那人道:“无论你在杭州在苏州,你总知道,只问你要人。我们在你家门首,伺候了半个月了,好容易才今日见到你,你究竟叫什么人拐了非烟去,你快说,便饶你!”逖生道:“我委实不知。”那人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可容你讲得谎话!”说着嗤的一声,里面一片亮光,早就点上了一盏洋灯。四面一看,都是些泥塑的鬼怪,有几个又像活的,会动会讲话,细看却是个人,打着鬼脸,恶狠狠的望着自己,身旁站着那人,却就招呼那几个鬼怪,抬过一架天平来,待把逖生上刑。 逖生到此,也无可置辩,瞑目待死。忽转念道:“我不如骗他们一骗,捱过眼前的刑法,再作道理。”因忙道:“慢着慢着,你们真要我死,我也只得讲了。”那人道:“快讲,快讲,迟一秒钟便死!”逖生道:“老实告诉你,他如今藏在太湖里。”那人迫问道:“太湖那里?”逖生急切扯不出谎,冲口道:“西岸竹林里面一所楼上。”那人道:“不谎么?”逖生已自说出,懊悔不迭,只得不改口道:“不谎不谎。”那人道:“既如此,暂屈你在这黑暗地狱,小住几时,我们取到非烟便罢,不则罪上加罪,管教你死得活不得。”说毕,把那洋灯拍的吹息,一阵乱足声,像是都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像是关上了门,眼前黑得什么似的,呼吸也很是不灵。手已被缚,打算要走一步,不道自己的身子,便和一颗树种在地下一般,移动不得。心里骇异,把背脊略略捱擦,才知道自己是绑在柱脚上面,恨的怪叫起来。叫了一声,好像有人答应。再叫一声,细细听时,原来是空屋的应声,知道外面的人,万听不见,靳无望救之理,也就只得听天由命,僵立等着死罢了。 第十六回 恶人之结果 那干人听了施逖生话,当是真的,便一个个结来停当,留了两个扮做香火,看管空庙。去了五个,迳向水口,偷了一只空船,望太湖里来。已是初更时候,进得太湖,果见有一丛竹林,到得岸口,果然竹林里面,有座高楼,还点着灯火,心中大喜,把船藏过一处,舍舟登陆,一个个遮花掩柳,向前而进。隐隐见有个人来,忙各躲过了。 见那人走过面前,毫不理会,便大着胆,走上石路,到得门首。那门却未掩上,便一个一个闪了进去,把门轻轻的反叩上了。寻着扶梯,头一个飞足踏上,不禁登的一声,忙止步,向后面的道:“不对,我们着的都是象皮软靴,如何走上去会响?”第二个道:“定是你走的不好。”说着便放轻身子,和飞燕似的,掠将上去,不料一个头眩,翻身跌将下来。那座扶梯,就好像是遇了陆沈的一般,忽然陷下地去,嗡的一声,伸手不见五指。有一个忙掏出电气火把来一擦,照见四围都是石壁,水泄不通,上面盖着一块楼板,扶梯仍好好的装着。 因仍走上扶梯去,那登登之声,越发怪响。仔细一看,原来这梯板是铜做的,怪不得要响。走到扶梯顶上一摸,那块楼板,却是铁铸的,眼见的外气不通,里面吸食空气的人又多,万无生理。正已灰念,忽见顶上有个小孔,漏下一点亮光,像是预备给他们通气的一般。却待细看,那孔里忽然放下一道白烟。那人闻着,早就一个昏晕,跌将下去。这些人看见小孔里有烟,忙待上去把这小孔塞住,不道上去一个,下来一个,不一刻那五个人,已如玻璃瓶里关着的苍蝇,用煤纸烟薰迷了的一般。又过了一刻,铸板开处,走下一个人来,却是穆西儿。那穆西儿便用索子捆了一个,拖将上去。早见那白发老妪坐在凳上,哈哈的笑个不了。 穆西把一瓶子药水灌入这人嘴里,这人才苏醒转来。老妪喝问道:“你这毛贼,什么事来送死?我这里莫说是你,便这太湖的一等一好汉,也不敢来轻尝浅试,如今你说你到这里,希望我的什么来?我总教你受用!”这人本来是个懦物,只求免死,便倾筐倒笼,说将出来道:“我们也是江湖上好汉,与卫默生向来认识。只因柳非烟这个祸根,雇了我们一个弟兄,前去劫他。却不道劫到半路,反被人杀死了,丢在河里。那祸根的下落,至今未知。据卫大爷说,定是施逖生转劫去了,所以请我兄弟们来,问施逛生要人。”老妪道:“你问施逖生要人,怎么要到我这里来?”这人道:“只因施逖生那厮,说那祸根藏在此处,所以才寻到这里。娘啊,我如今只求免死,不敢再要那个祸根了!”老妪道:“你们见了施逖生没有?”这人道:“不见他,我也不会被你们捉住了。”老妪道:“你在那里见他?”这人道:“我们一个同事,看见施逖生在阊门外园里,才教我去诱到荒庙里来,拷问他。他供说那祸根在这里,却不知道施逖生那厮,却放下陷阱害我们呢。”老妪道:“施逖生现在那里?”这人道:“在阊门外古庙的地狱里绑着。”老妪道:“不谎么?”这人道:“谁敢谎呢。”老妪道:“既如此,且暂屈你在扶梯下等持片时。”说着便叫穆西儿把他衣服剥去,开了铁板,和一个混沌似的,丢将下去,仍复关上。就叫穆西儿穿了他的衣服,向古庙里去。 第十七回 园中之约 施逖生关在黑牢里,死不得活不得的过了半夜,愤火中烧,喉咙早已喊哑了,只求速死,免受磨难。无奈动弹不得,除了饿死,再无别望。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安”的一声,像山门开了,心想定是那班毛贼回来处他的死,不由的一阵昏迷过去。及至醒来,眼前一片灯光,灯光之下,站着一个不是别人,正是穆西儿。还当是梦,仔细一认,分明不错。举手欲携,不知什么时候,已把绑松了,睡在地下。站将起来,猛见两具血尸,躺在地下。那穆西儿也不多语,急扯着他道:“快走,快走!”施逖生知道利害,不暇细问,便三脚两步,蹬着穆西儿出了寺门,趁着星夜,奔到水口,迳乘船摇入太湖里来。 陆位明自从那日走上岸去,细细打听,才知柳非烟确被卫默生使人劫去。后来又知道劫非烟的两人,已在中途自相戕戕而死,只剩了一个空船,非烟不知去向。位明便沿路探访,不止一日,始终毫无影响。心想:“非烟果然死了,定有尸迹,如果被人劫去,也终有人传说,难道同《红楼梦》上所说女儿家是水做的,他落了水,和那河水化合了不成?”心中万分纳闷。大地茫茫,却从那里入手寻去?不是个极难的难题目吗?这日猛然记得,临行曾约施逖生半月后相见,如今日是七月底了,想那施逖生定是天天到园里去盼望自己,我应得先去见他一见,定了他的心,我再天涯海角的,去找非烟去不迟。主意已定,便迳向苏州阊门的花园里来。正是清晨时节,只见满园的早桂,已都开了黄花,妙香透鼻,神宇为之一清。游人已经不少,有几个像是认识自己,望着他笑。陆位明心里骇异,仔细一想,多分那日抱施逖生时,他们曾经看见,现在还笑他顽皮罢咧。便不理会,迳到那所幽僻院子来。进门便见施逖生所留一行铅笔字迹,看了看,笑道:“逖生真粗心,他的住处,早经告诉过我,难道怕我忘了,还要问穆西儿,岂不自己粗了心?当人也是粗心的了。”想着不禁好笑,因道:“既如此,他自必在家等候消息,我须得去见他一见才好。”忽又转念道:“且住,我除了真名姓以外,并没有别号,和他预约,如说了真名姓时,怕有些不便,若不说呢,又待怎样使他明白?”想了半日,才定了一个主意,怀里掏了一张纸、一支笔,写了两句道:到园见留字,不便趋访,乞即来园面晤,知名不具。 反面又写了住址及施逖生名字,交园中一个小厮送去,自己在这院子里踱来踱去的等他。到得午后,还不见来,腹中饥饿,便出去买点糕饼吃了。再进院子来时,却见一个人在那里四下的找寻自己,便料定是个逖生。 第十八回 危哉侠男儿 那知走到面前一看,那人不认识自己,自己却认识那人,原来是施逖生的哥子施爱生。见他早问道:“方才送条子来,敢是足下?” 陆位明道:“正是。令弟可也来了没有?”爱生蹙额道:“足下难道不知道舍弟的事吗?舍弟打六月初出门,直至今日未回,听说是被匪人弄死了呢,至今尸骨无存。”说着泪随声下。陆位明笑道:“那有这事!他早回府了,你看这一行字,不是他五日前写的么?”爱生便趋向壁上一看,不禁骇异道:“那么如何不到舍下,到那里去了?足下和他在那里约过来?”陆位明看四下没人,因道:“这里不是讲话的所在,可否同到尊府一谈?”爱生应诺,便问陆位明的姓名。陆位明道:“且到府上再告。”爱生也就不便再问,两人同出院子,爱生本有一个小厮,一同骑驴来的,见位明没有驴子,便喊小厮去雇了一头,三人一同骑驴,到得黄鹂坊桥。 下驴进寓,到书房坐定。爱生屏去仆从,因问陆位明姓名。陆位明道:“半年不见,便是平常,也应不认得了,从前替足下监造柳非烟别墅的好朋友,便是我。”爱生一听,不禁愠的变了颜色,道:“你便是陆位明?”位明道:“放轻些,我正是陆位明。”爱生一把扯住他道:“恶人恶人,你今儿既来我处,我必送你到官去治罪!”陆位明骇异道:“这是什么话,我为你令弟,奔波两月,历尽危险,你如何倒说我是恶人?”爱生道:“你受了卫默生的雇,劫了非烟,又逼死他,再把我兄弟不知弄了那里去了,你还不是个恶人?我如今向你要人!”说着一手便去按壁上的电铃。陆位明急待去夺他的手,已来不及,外面有人推门进来。爱生一叠声叫快把这恶人捆送县里去。陆位明要想拒捕,那里禁得人手众多,早把陆位明捆了起来,七手八脚的,将他扛送县里去了。可怜可怜,陆位明的厚意,因他兄弟两个,很是休戚相关,打算把那柳非烟找不着的话告诉爱生,又听爱生说逖生未回家来,打算放出一个口信,自己便去找柳非烟去,藏过逖生,这一个大冤,却向哪里申辩?如今捉将官里,别的不打禁,倘被杭州知道,那连杀正命的案件,不是也就一起发作?那还了得!可怜可怜,陆位明一生仗侠,替人效死,不道如此一个收场!看书的宁不掷书三叹? 县官接到施爱生的原告控词,便把陆位明带上堂来,问道:“你便叫陆位明吗?”陆位明道:“小的是太湖里渔户,叫做穆西儿。”那县官笑道:“你不是陆位明,你为什么要带假胡子?左右把他那髭须摘下!”陆位明不防他这样的一问,早吓的魂不附体,那胡须已被左右拔下,便再也没的别说,因供道:“小的实在不是陆位明,这戴假须的缘故,却有个理由。长官不厌烦琐,小的便从头供请长官知道。”那县官道:“谁愿听你的长篇谎话?如今不问你是陆位明不是陆位明,州问你把施逖生弄到那里去了?”陆位明听见不追问他的名字,才把心放下了些,因道:“施逖生和小的本是相识,六月初同在阊门外花园里见过,谈了几句,并约半月后再见。以后便没见过,如今听施爱生说,逖生就从那日走失,多分被别的人拐了去,也未可知。”县官道:“胡说!你拐他去,你当没人知道道?你自己亲口对人讲过,还说已弄死了的,你忘了吗?”陆位明道:“小的和谁讲来?请提那人出来干证!”县官道:“是了,晚堂听质。”说毕,就此退堂,把陆位明收入监里。 陆位明走到监里,不禁叹口气道:“咳,一口咬死程咬金,这是什么讲究?我如今在此落活地狱,到底我是为了非烟和逖生两个!再不知道我如今却被他两人反害了我呢。幸而那杀人的罪案,没有牵出,倘然牵出,岂不就此送了性命?天下热心人,到底没有好处,我从今日起,便该变个凉血动物才好。”一个儿千思万想的,直到晚上,早又被些衙役,牵了上堂去候审。 第十九回 冤狱冤狱 是晚县官却坐了花厅,便把陆位明提上来问道:“陆位明,你说施逖生不是你拐的么?”陆位明道:“小的叫穆西儿,长官叫陆位明,小的不敢答应。”县官笑道:“你状貌还要改,你便改改姓名也不妨事。本县便唤你穆西儿。”陆位明顿首道:“小的委实是穆西儿,不曾把施逖生拐去。长官说有干证人,叫来认认小的,可是不是?”县官便叫传干证人出来。陆位明满肚子打量定是当初花园里见他抱施逖生的那些旁人罢了,却不道那干证人,却从屏背转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脸上学着西洋妇人,戴了一个网罩,认不清来。州听那女子道:“陆位明,你不是在昭庆扯我的衣角?”陆位明大吃一惊,道:“阿吓,你便是非烟姐?非烟姐,你如何到此?”那女子道:“你当我在河里死了吗?我如今也不必告诉你我所以不死的缘故,我只问你,你在船上,你不是亲口和我讲,说是受了卫默生的雇,已把施郎弄死了,你教我嫁你,你还当面赖到那里去?你快把施郎交出来,还我便罢!”陆位明听了这话,骇异绝了,因四下一看,发出怪声道:“咦,我是在这里做梦吗?”县官把案子一拍,道:“刁徒!你还敢在这里放刁!左右与我打!”陆位明道:“慢来,慢来,施逊生总凭在我身上交案罢了。我且问问个明白。非烟姐,你在船上看见的那人,可不是我呢,那人已是死了的呢。”非烟道:“谁信你这些话。”陆位明还要辩,县官已命非烟退去。 此时陆位明虽遭非烟诬指,心里却欢喜的了不得,因想非烟既已在此,逖生便容易找寻,因道:“现在并无别说,只求宽限出去,找着那逖生回来,交案罢了。”县官道:“你将逖生藏匿在家,还要那里找去?你快把你家在那里供来!”陆位明道:“那里有这些事,我把施逖生藏在家里,有何用处?我费心费力,原不过为作成他们两个情人,非烟既已在此,我还藏着一个施逖生,干什么来?”县官道:“那便是你的恶主意,你快将你住处供来。”陆位明道:“我的住处便告诉你,也不打紧,只是再也找不出个施逖生来,何苦费这一番手脚?”说着便把太湖里的竹楼告诉了上去。县官就叫两上差役要去,陆位明道:“还有要婿的话,须得告诉你们差役。”县官叫仙快讲,陆位明道:“我那家里,并没别人,只有一个我的妻子。我因太湖是个危险的地方,我那屋子里处处都有陷阱,不知道利害,万去不得。便要去,还须同着我去,不然去十个,便死了九个。”县官听他讲的利害,那里肯放他同去,只逼令陆位明把那陷阱地方指说出来。陆位明却抵死不肯说出,县官无奈,只得多派兵役,分作两起,一起押着陆位明进去搜寻,一起留在船上接应。就此兴兵点将的,把个陆位明当做大盗一般,押赴太湖。 第二十章 柳非烟之结局 太湖本是个盗贼之薮,刻刻防着官府来捕。这会子见有许多兵役到来,早即预备抵敌。一进太湖,早就伏兵四起,把几只官船,一齐翻了在水里厮杀。陆位明原被捆缚,和混沌似的,此番放入湖里,只有随水汆的力量,再没有别法。只怕被兵役看见,捞将起来,那便有死无生。只得放重身体,一兀头钻在水底,伏着不动。足足有一周时工夫,实在运气不转了,只得浮出水来。满湖一看,已是寂静无声,当头一钩纤月,远远望见竹楼,便在水面上像个蝌蚪似的,向竹楼里面钻去。钻到岸边,也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便把头仰起,直声喊叫穆西儿。穆西儿听见是主人声音,赶将出来,却只听见声音,不看见人。寻了半天,才寻到芦苇丛中。一见陆位明这般光景,大吃一惊,忙把他扯上岸来,打开了锁练。位明便拖泥带水的直向竹楼跑去。一路上左扳右拔,把些陷阱上的机关,都装置好了,以备不虞。一迳跑到楼上,瞥见施逖生和他妻子坐地。位明失声道:“阿吓,施逖生,你如何真个在此?”逖生因把前节事情,告诉了陆位明。陆位明也把眼前情事,告诉了施逖生。逖生听说非烟已在自己家里,这一喜非同小可。陆位明道:“如今你们两个,都已指日圆成的了,指是我被此番一来,更不得再到外面去出头了。他们总道我是太湖的盗匪,现与官兵开了衅,少不得此间不能安静,这屋子本来是非烟的,他把珠宝交给我,卖得卫默生的钱,买下此屋,打算和你两个住在这里,做个世外桃源。如今可已变了危地了,万无来此之理。他还有五千多银子,我替他存在银行里,如今我把簿子交给你,你带去还他,以后倘然我来,我便说个别号,叫做昌客,你们可便知道是我。只是非烟如今还错怪我呢,你须得慢慢的告诉他才是。若那县官问你,你就竟说我是太湖里的盗首,叫做陆位明,也就罢了。”施逖生道:“这个如何使得?”陆位明道:“你不晓得,大凡官府,最怕的是盗案,这件事,简直说了是盗案,他怕妨碍自己的功名,便不敢申详上去,并且还要去嘱托报馆里莫登。若不然,倘把非烟和我的名字宣扬出来,终究怕没有个好结局。”逖生听了方才明白他的作用,因道:“那非烟不知究竟如何能到了我哥子那里?”位明笑道:“这个不必说了,定是和那些小说上的故事,总是遇了官船救起,那官船一定就是你哥子罢了。”逖生不禁笑了起来。 正说着,忽穆西儿进来报道:“湖里又来了几只官船了!”位明道:“好,好,便趁这个机会,送逖生回去罢。”因叫穆西儿备了空船,令逖生自摇出去。逖生道:“不好,不好,若被他们一炮放死,可不冤枉?”位明道:“你既胆小,便我送你去。你只告诉他们,说我这里利害,万来不得。他们只要得了你,自然收兵回去,不敢再来探虎穴了。”逖生应允。位明便和逖生上了小船,迳向官船上摇来。那官船里看见来船,只当是来迎敌的,便忙着要开炮。位明忙摇手道:“施逖生来了!施逖生来了!”那船上听见,便放船过来。正到面前,一看果是施逖生,便忙放逖生过了船。内中却有个认得位明,早就轰的放了一炮。只见一道白烟过处,那陆位明早已借水遁了去了。 这部书,到此便算完结。那施逖生回去,见了非烟,那两人的欢喜自不必说。施爱生把他两个配扰,也不必说。因为此案,已变成盗案,果如陆位明所料,既不把案情申详上去,又不把非烟的事登上报章,所以直到如今,那柳婆子和卫默生还不曾知道非烟的下落呢。后来非烟感激位明,要去谢他,逖生因说他那屋子里都是陷阱,没人带领,总要触着了机关,因此也就没法好去。只有朝夕心香,将他供奉。直到次年六月,施逖生和柳非烟两个作对儿到阊门前花园里去纳凉,见那荷中里一对鸿鹄,依然游泳出来。施逖生因把这事和柳非烟从头讲起,被著书的听见,就用支笔,一直的记了下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漪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